（一）

我是听着母亲的故事长大的，在我很小的时候，母亲就给我讲述了许多她那个年代里所经历的事情，这些故事，很大一部分都是母亲自己小时候的所见所闻，有一些是村庄里的传闻秘事，也有一些，便是稀奇古怪的“假语村言”，这其中，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，便是两个奇趣诡谲的，甚至是有一些“荒诞不经”的、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一丝“恐怖”印迹的鬼故事！

第一个故事是我小时候不知道听到过多少遍、可谓是“司空见惯”的纯正鬼故事；第二个鬼故事好像是真实存在过的，因为故事中的主角，不是别人，却是我切亲的外祖父！

母亲曾不止一次地“吓唬”我说，在她还没有出生之前，当时的中国时局是非常混乱的，稍微有任何不谨慎的地方，比如说错了什么话、或者是做了哪些见不得人的亏心事，那个人就十分有可能会被突然冲进房子里的警督给拉出去直接冲（枪毙）了的！而在被冲了的人当中，又是本地的土豪劣绅居多，当时很多人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，反正时局就是这样，如果你不想死，那么就最好给我老实点，不然，指不定哪天，大难就会降临到你的头上...

有一次，我也不记得那时我多大了，应该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吧，我在家倍觉无聊，便央求母亲给我讲个故事听，母亲被我缠得实在是无法，便一本正经地对我讲了以下的“鬼故事”，这也是母亲对我讲述的、为数不多的经典鬼故事之一。

母亲告诉我说：有一次，村子里又有一批人犯事被警督部门给冲了，按理说这在当时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，然而这事却引起了村子里有两个人的争执，为了下文述事方便，权且将两人起名为张二狗、李守财吧。

话说这张二狗、李守财两个人原本也是闲货佬（无所事事的人），这两个人平时老实巴交的，没什么多大的本事，比较安分守己，这两个人虽然没有什么太多的本事，却都有一个坏毛病：喜欢吹牛皮说大话，有事没事，这两个家伙都喜欢在和旁人（村子里面住着的其他人）面前吹嘘，说自己是多么多么厉害，胆子是多么多么大！

张二狗和李守财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，就因为互不相让而争执不休，两个人谁也不服气谁，总是觉得自己是最厉害的，所以无论村子里面遇到什么事，这两个家伙总是卯足了劲，想要把对方掰倒，以便灭他人志气、长自己威风。这次村庄里事情闹得有些大，自然，张二狗和李守财也就多了一份争论的谈资！

两个人针尖对麦芒，谁也说服不了谁，最后，张二狗气急败坏地说道：李守财，你说你胆子大，老子才不信你个邪呢！这样吧，咱俩今天来打个赌，谁赢了，谁才是真牛逼！
赌就赌，老子还怕你不成，老子什么世面没有见过？李守财也自然不甘示弱！
好呀，有种哦，你说你胆子大是不是？

那是自然，老子天不怕地不怕，平时又不做什么亏心事，还怕什么半夜鬼敲门呀？
好，老子也就不跟你啰嗦了，这个赌老子和你打定了，谁服软谁就是龟儿子！
好呀，你说吧，怎么个赌法？谁是龟儿子还不一定呢！

你给我听好了，张二狗色厉内荏地说道：陆家山后面的那个青草墩子你知道吧？就是那个乱葬岗了，今儿个不知道作了什么孽，又逮到十七个人冲死了，天色将晚，如今那些尸体还横七竖八地摆在坟茔宕子里没来得及埋呢，有本事是吧？敢不敢跟我赌一把？
赌什么？怎么赌？李守财胸有成竹，毫不退让！

哎哟喂，赌什么，你是不是真跟我装蠢？这样吧！老子也不难为你了，老子今天晚上半夜三更里去给每一个坟茔宕子里放一张饼，在现场将每一张饼用两张黄表纸（给死者焚烧的纸钱）给包起来，你在四更的时候去把黄表纸打开，再将每一张饼咬一个口子，明天清晨我俩带人一起去青草墩子旁边看看，如果我们都做到了，那说明确实都有本事，以后兄弟相称，再无争执，如果谁不敢去，谁他妈的八辈子给对方装孙子，怎么样？张二狗恶狠狠地赌咒道？

嘿嘿，谁怕谁呀，有本事，明日自然见分晓！

果然还真有两把刷子哦，老子丑话先放到前头哦，你要是怯弱的话，现在认输还来得及，翻个悔，认个错什么的，也是人之常情，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，搞得两个人尴尬也不是什么好事嘛，你说呢？

呸，我去你老子的，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，怕是自己胆子小，不敢了吧？你大爷我从来都没有翻悔过，大丈夫一言既出，驷马难追，老子还没有那么多闲功夫陪你在这里调侃呢！

好哇，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，什么也别争了，看老子明天怎么羞辱你！

（二）

话说那张二狗与李守财都非要说自己的胆子是最大的，两人互不谦让，这才有了上面的口角之争，当时的张二狗可能也是被李守财的盛气凌人给呛到了，他几乎想都没有想，便不假思索地随口说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——天呐，深更半夜地去青草墩子里的乱葬岗上给死人送饼子，自己的脑袋是不是给门夹了？

张二狗越想越是后怕，心下不由得一阵阵发蹙，浑身也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，但是常言道：人争一口气，佛争一柱香，说出去的话就等于是泼出去的水，岂能轻易地翻悔呢？李守财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张二狗的心思，他傲慢地挑衅道：怎么了，怂（害怕）了吧？我看咱就别比什么胆大胆小了，我铁定要比你的胆子大得多！

哼！我张二狗岂是吃素的？张二狗即使真的就是心里害怕得要命，脸上还是要不表神态的，再说了，李守财说不定也只是如外强中干的纸老虎一般呢？张二狗现在顺坡下驴，岂不是真的就拱手承让了么？

不行，怎么着，也要让李守财尝尝我张二狗的厉害，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那么得瑟？张二狗就是这火急火燎的脾气，当下便一口气地应付了下来：老子今天非要跟你杠上了，不趁此机会争个高低，以后在乡亲们面前还怎么好意思混呀？

话不多说，当下张二狗与李守财便都请了双方的中间人，两人约定共同出面，烙出十七张煎饼来，事成过后，如果两个人其中一方未能完成任务，便要支付对方十个“袁大头”（当时流通的银元），有了银桃子的诱惑，再大的危险与恐惧，也都豁出去了！两个人各自在老先生拟定好的文书上画了押，按下手印，便各自准备开去，此处不提也罢！

很快，一切准备就绪，张二狗和李守财都在村头的祠堂里候着，村子里的见证人们也都聚集在一起，喝着茶，聊着一些各不相干的家长里短来！临近当天的深夜时分，外面的天色早已漆黑一片，伸手也见不着五根手指头，张二狗正要准备出发的时候，李守财打了个呵欠，抱歉地说道：今晚水喝多了，先出去撒泡尿，一会儿回来跟你们继续呱蛋（聊天）啊！

言罢，李守财便欠身出去了，张二狗左右等待了一会儿，也不见李守财的身影——切！这小子怕不是临阵脱逃了吧？呵呵，这样也好，明天的十个袁大头铁定是我张二狗的了，有了这样的鼓励，张二狗的信心更足了，心中原本的恐惧也似乎减轻了不少，李守财呀李守财，看我明天怎么吊死（鄙视）你吧！

（三）

且说张二狗看到时间也差不多了，便挎上竹篮，里面整齐地装了半壶老烧酒，几只酒杯，三碟祭祀用的小炒，一大叠的黄表纸，还有那摆着的干干净净的十七张面饼，就这样的，张二狗在漆黑抹乌的夜色之中，一步三晃地在见证人的目送下蹒跚地踱出了祠堂的大门！

一开始时，张二狗还是志在必得的，这有何难，不就是给死人的坟茔宕子里放一张面饼么？小茶一碟啦！可是，这十个袁大头岂是那么容易挣得呢？

还没有走出一段路，张二狗就后悔了，他在心里直打退堂鼓，为什么？您有所不知，在我们老家那边，陆家山后面的青草墩一直是禁地，历朝历代以来，也不知道是埋藏了多么的尸骨，里面的坟茔包包，左一个右一个，正式的路都没有一条，即使就是白天，也没有几个人敢过去的，如果有哪家的小孩子不听话，家里的大人经常就是这样吓唬他：再—吵，再吵，马上把你扔到青草墩子里，据说再怎么闹腾的小孩子，听到这样的威胁之后，也马上就闭口不提的！

张二狗也不知道鼓起了多大的勇气，心里又怕又恨，他心想呀，这样的赌，以后再也不打了，这好吓人呐，简直是折寿呀！不管怎么了，张二狗还是深一脚、浅一脚地摸索到了青草墩子那里，趁着并不朦胧的月光，张二狗依稀地辨认出了目的地，没错，就是这里，那坟茔宕子里的人，还都在那里静悄悄地躺着呢！

原来呀，虽然那一晚的天色十分之黯淡，但一直在黑夜里行走，夜色之中模糊的景像也会清晰起来的，再说了，白天的时候，张二狗还夹杂在人群之中来到过这里，所以，顺利找到这些坟茔宕子，对于张二狗来说，并不是一件难事，当时李守财也在的。

不多啰嗦，张二狗先是毕恭毕敬地摆上了祭品，焚烧了黄表纸，敬了几杯薄酒，然后跪在地上，头似捣蒜一般地叩个不歇，口里还求爷爷告奶奶地念叨个不止，末了，张二狗才胆战心寒地祈祷着：列位祖宗呀，走时匆忙，想必到了现在，腹中一定是饿得紧了吧？小子给您们来添饼子了，请将就着用一些吧？

祈祷完毕，张二狗便哆哆嗦嗦地把十七张饼子依次用黄表纸包裹好，然后漆黑地摸着路，往坟茔宕子里一个接一个地扔着面饼，终于等到第十七个坑的时候，竹篮里准备好的面饼全部扔完，张二狗绷紧的神经终于可以暂时地放松一下子了，张二狗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，就在这时，张二狗的耳边忽然传过来一阵阵“嘿嘿”的奸笑声，这样的笑声在幽静的黯夜里显得尤其地刺耳，张二狗瞬间就觉得头皮一阵阵地发麻，身上冷汗直冒，张二狗被吓得一下子懵在了那里，茫然不知所措！

就在这个时候，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坟茔宕子里，忽然伸出来一只手，冷不防地将张二狗拽倒了坑里面，张二狗的脸几乎要和坟茔宕子里的尸体紧贴到了一起了，还没等到张二狗挣扎起来，他的耳边就听到了一阵炸雷般的响声：

嘿嘿！张二狗，还有我的一张面饼，到哪里去了？

（四）

张二狗这一下可真的被吓得是非同小可，可谓是头顶游走了三魂、脚底荡去了七魄，本来这张二狗心里就是虚着的，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一把抓到了坟茔宕子里，这还得了？张二狗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，两腿一溜烟地，就蹬蹬地跑回了家，过了许久，他的那一颗小心脏还兀自“扑通扑通”地跳个不停，可怜的张二狗，真是作死呀，早知如此，何必当初打个什么赌呀！

第二天，张二狗打死了也不愿意再到青草墩子里面了，众人无法，只得和李守财一起去坟茔宕子里面验证打赌的状况，果然，十七个坑，每个坑里在死人的脸上，都整齐地都盖了一张用两张黄表纸包裹住的、巴掌大的面饼，揭开黄表纸，每张饼子旁边的牙印子还清晰可辨，不用说，李守财是赢定了，不是李守财，村子里还能找出第二个谁来，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地，与死人抢面饼子吃呢？

当李守财趾高气扬地带领众人一窝蜂地挤到张二狗的家门口时，张二狗还躺在床头直哼哼，原来，就在张二狗昨天晚上回到房子里之后不久，就恶梦连连，紧接着就开始发起高烧来，众人询问情况，张二狗老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出了其中的原由，可能是张二狗真的被吓得不轻吧！

然而，当李守财开口向张二狗老婆要那打赌时的十枚“袁大头”时，张二狗老婆拒不支付，张二狗老婆振振有词地反驳道，昨天晚上，张二狗是真的去了，可是你李守财推辞说要出去小解，没有履行打赌协定，那些面饼上的牙口，说不定是你清晨天亮了，自己一个人再摸索着去咬得呢？不然，一张饼子一张脸，你能摆放得那么整齐？没有向你李守财开口讨帐就已经是十分仁慈了！

张二狗老婆的一席话，直辩论的李守财哑口无言，任凭李守财怎么逞强耍横，口口声声说确实是自己做的，最终也还是无济于事，这个打赌最后也还是不了了之。然而因为这样的打赌，张二狗硬是吓得在病床了躺了好几个月，也都是不能起身，最后好不容易恢复了过来，人也像是蹩了气的皮球——蔫了巴叽的，张二狗差不多也是废了，再也不见到他有什么勇气与别人打赌逞能了！

（五）

故事讲到这里，我很纳闷，我皱起眉头，向母亲问道：妈妈，那个吓到了张二狗的人，是不是真的就是李守财呀，不是他的话，难道还真的是鬼？难道是那些个被冲了的人半夜三更里炸尸了？如果不是李守财的话，那么这面饼又是谁跑过去啃的呢？难道是坟茔宕子里的老鼠，那也不对呀，你想呀，即使真的是老鼠，那么老鼠为什么不一次性地把一张饼子给嚼完呢？

母亲呵呵一笑，对我分析道，哪里有什么鬼，不是李守财，那还能有谁呀？张二狗胆子一小，李守财的胆子更猪（更大、更猛），一方面，李守财也怕是输了丢面子，主要的还是那一句话：人为财死，鸟为食亡，打赌时说的那十块“袁大头”太杀身（具有很大的吸引力）啦，如果李守财不去咬饼子，这白送的十个大洋丢掉了岂不是太可惜了？

也算是人穷点子多吧，那十块“袁大头”，对于寻常家庭，真的不是一个小数目啦，于是这李守财也就一不做、二不休，趁着天色就要擦黑的时候，干脆独自一人拎起铁锹，就在第十七个坟茔宕子旁边又新开了一口新宕，然后又趁在张二狗出发之前，自己躺在冰冷的宕子里面厮等，然后等到张二狗散完所有的面饼之后，他趁着张二狗惊魂未定之时，猛地一下子将张二狗拉入坟茔宕子里，就是在白天，这也很渗人呀，何况是漆黑的深夜....

我问母亲，李守财就真的不怕嘛？母亲笑了笑，继续说道，谁知道呢？这个故事在我们这一带流传了许久了呢，故事里的那个李守财，还是我们邻村某某的爷爷呢？这样一份家庭的荣耀事，自然也就流传了下来，也就是说，李守财最后虽然一分钱也没有从张二狗那里搞到，却赢来了好的名望，毕竟，李守财打赌之后，依然还是好端端的，没有一丝病恙，而张二狗呢？还卧床不起了那么多时间！

我还是不服气，说既然那个吃饼的人真的是李守财，为什么他后来也没有提十个“袁大头”的事呢？会不会真的另有其人呢？这事怪就怪在当天夜里，李守财非要执意地出去小便的事情上面，再这样争执下去，也是没有一个什么所以然来，于是，我对于这个故事，直到现在，也没有听到什么另一个版本的剧情来，也许就如故事本身所描述的那样，还是没有什么定论了吧！

母亲给我说起这个故事时，我听了之后，也先是感到虚惊一场，尔后便十分轻松地呵呵一笑，真是人吓人、吓死人呀，可怜的张二狗，被李守财恶狠狠地逗了一把！

我问母亲：妈妈，你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？是不是故事中的张二狗“火光”不好，真的见鬼了，还是陆家山后面的青草墩子那里真的有什么脏东西？

这里所谓的“火光”，也是有来历的，据说我们每个人的两个肩膀头子上面，都有一盏灯火，也就是我们家村人说的火光了，在半夜里独自一个人赶夜路时，无论听到身后传来什么样的声音，你也千万不要回头，否则，你的火光就在你回头的一瞬间熄灭，这是非常危险的，没有了火光，就容易被鬼上身，在我小的时候，我对这样的话，都是深信不疑的，我也从来都不敢在夜晚里自己一个人走夜路，更不敢冒然回头，因为害怕、真的害怕！

作者：清风剑客

2021年4月28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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