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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村高黎贡之路﹙上﹚

网络整理 2017-02-11 本地信息
(原标题:高黎贡之路﹙上﹚)

湖北日报讯陈应松  一去往贡山的路,在天境。贡山,高黎贡山。云彩在爆炸。云之南方的云,一阵一阵,一排一排,以大阵势向天空卷去,它们是天空的天花板。群山聚首。这高旷邃远的高黎贡,太高太高,谁给予它们如此崇高的礼遇?生命如此庞大,谁能够铲除它们的存在?谁能够掐熄怒江的怒吼?没有仇恨,因为充沛,所以怒吼。生命如此,不可改变。那个命名者,是它唯一的知音。从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州府六库出发,一直沿着怒江前行,过了腊玛登,怒江大峡谷更加深切,水流更加湍急,山色更加狂野,天空更加高远,气象更加凛冽。流石滩与瀑布直冲而下,那些高山上种的玉米,已然枯黄。树在拼命往山顶爬,巨大的石头也爬上了峰顶,蹲在最高处,像一尊尊传说中的巨神。这里是神的国度。怒族人称怒江为“怒日美”,意思是怒族居住的大江。这条发源于青藏唐古拉山脚下的大江,在高黎贡山和碧罗雪山的猛烈夹击下,使滇西切开一条巨大的伤口,形成两千多米深的大峡谷,一路直下,挟持着万山水流,粗壮的水流束成瀑布俯冲而下,像数万条液态的飞龙,森林中的异兽,从山褶中,从峡谷中孵化而出,仿佛这里是水的诞生地。它们由云雾、苔藓、树木、石头羽化为水,开始飞翔。向着怒江汇聚、成长,成为晶莹的玉色美人,浩浩荡荡,变成咆哮的怪兽,变成怒吼的江水,变成不可一世的怒江。这些水,愤怒的、飞旋的水,仿佛流动的宇宙,仿佛是青铜冶炼的声音。这些碎裂怒号的星球,正在整理它们的形象与尊严,不仅让更远的人听到,也让更远的人看到,总有一天。一路白练轰响,有如撕扯的风雪,被鹰煽动的激情。飞越石头的寒冽。鞭笞的喊叫。冰凉的火花。割开的高黎贡的血管。鼓动翻滚的翡翠矿脉。沸腾的峡谷。在深夜,在我们耳边轰轰奔流的水,在雾气和昏沉的山影里呜呜作响,来自野性山脉的广袤呼吸,与沉重的石块和黑夜胶着一团,纠缠打斗。“怒日美”,你在我的梦里如此嚣张凶猛,像是永不能征服的恶魔卧在榻前。无法航行,但它是江。不可驾驭的水。一个狂乱的巨人,在峡谷里嚣嚷。永不枯萎的喉咙,用漩涡垒砌的声音。冰凉的诅咒。诞生一万次,死去一万次。漆黑的羽箭,土地深处的滚烫语言。推送谷物、米酒、剽牛和纹面,创造土地、习俗和女人的狂潮。大地身体中的红血球。赤裸裸的欲望之躯。苍穹下的野生歌谣。摧枯拉朽的岩浆。宛如穿过洞穴的巨龙,旁若无人。高举自己生命的磷光,日夜不息地赶往安达曼海。  二我走在贡山街头。我突然看见一个艳丽的边境。独龙族、怒族、普米族、藏族、傈僳族……她们的彩虹般的服装让那些娇小的身影变得有些妖冶。使在安静的街道上安静行走的她们变得有些神秘,不知道她们来自哪里,从哪一座古老的宫殿里走出来。从彩虹上款款走下来的吗?那些色彩是怒江和高黎贡赐予的,是给民族严酷生活的纹面和彩绘。也许是一个民族的另一种图腾。在神灵和法师们活动的区域,人们有权将每一个头饰、胸饰、滚边、袖口、钮扣、花纹、色彩赋予神性,让神和天地之灵住在身体里,抚护在身上。夜宿贡山县城丹当,怒江就在枕畔。早晨,高黎贡偎在浓浓的、厚厚的云雾被子下,整个森林依然像黑夜那么黑。天空的颜色单调而寂寥。云雾一动不动,依然还在沉睡。只听得见怒江在峡谷日以继夜地嘈吼。在这片广大密林深处的中缅边境,仿佛只有它们是永远活着的,并且将永远活下去,带着它们与生俱来的力量和生命。这片传奇的大地,因为怒江的涌动,每时每刻都在微微颤栗。人们无法无视它的存在,内心轰响,辗转反侧,或者安然大睡。一定有许多感激的和魔咒的传说。因为恐惧,因为赞美,因为无法靠近。石头在水下翻滚煎熬,穿过高黎贡层层叠叠的围栅,敲打着大地的子宫。我一夜无眠。  三我坐在另一个奔涌的江边。这是另一条高黎贡山的大江,一条同样深刻的大峡谷,在更偏远更狂野的地方。独龙江。这里巨石累累。曾经有更加迅猛的洪水将这些石头推到此地,成为沉重的、不能腐朽的地球垃圾,成为千万年坚硬的浪渣。当然,也许是很久的冰川之力。现在,这些水依然猛烈,深耕着河床,将更多的石头拱向岸边,但是透绿透绿。狂暴的独龙江。奔跑的翡翠。高黎贡女神的手镯。我在石头上用泥块写下了这几句话。高黎贡山巅使太阳过早地成为夕阳,阴影漫过独龙江。天空很矮,云朵触手可及,当它们划过山尖时,仿佛一把就可以抓下它。一个纹面老妇在路上走,她的牙齿掉光了,但面色红润。我想起在贡山县城一次碰见三个纹面女。我与她们合影,其中一个还主动搂住我,那种带点娇羞的热情,让我措手不及。她们年轻的时候也许有比现今更热烈的爱吧,贝克汉姆把自己纹成那样,他一定觉得自己更帅,而不是糟践自己,网上看到的外国纹身简直是恐怖,但对他们自己来说,这就是美,大美。同样,独龙族纹面的女孩可能更野性,更性感,更妖媚。听说纹面的理由是防外部落人抢,就像鬼子来了女人往脸上抹锅底灰一样。另外,独龙人相信纹面后到了老年少皱纹,事实如此,原因不明。不管理由如何,在滇西与缅甸和藏区接壤的深山老林里,在高黎贡山和嘎娃嘎普雪峰下,还有这样一个纹面的民族,它像历史的活化石,最后顽强地存在着。没有多少人能够走进独龙江峡谷,没有多少人来过。这里一年有半年大雪封山,在开通长长的独龙乡隧道前,这里的时间有一半是与世隔绝的。那些独龙族人,谁都不知他们怎么在冬天生活。是的,这里被人说是人神共居的地方,因为离天很近,离高寒也很近。悬崖峭壁上的公路只是一条印迹。这里整个森林充满了野兽的气味。古木参天,天高不可名状。高黎贡越来越威严,古貌磅礴。从山上往下看,独龙江就是一条大青蛇,在峡谷的底部游动。这里才是中国最后的秘境。在中国境内的独龙族人只有6900人,为人数最少的民族之一。这里与西藏察隅一山之隔,与缅甸也一山之隔。守着一个火塘的独龙人,靠着那一蓬升起的火,如何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四面高山紧逼的沉沉黑夜?如何熬过漫漫寒冬?高黎贡山和满头白发的嘎娃嘎普雪峰、碧罗雪山,将对生活的隐忍、煎熬和悲痛一股脑压在他们头上,围剿他们。许多人梦游一样地走到这里,在清晨清寂的街头,我看到一个紧闭大门的商铺台阶前,几个空矿泉水瓶,一个歪倒的旅行背包。孤独的行者一定是喝醉了。他醉倒在异乡街头,数着独龙江夜空的星星。他有些寒冷,他内心火烧火燎,不停地喝水。他一定哭了。他想起家乡。可是他仍然喜欢这条翡翠的大江,这远离人群的独龙人聚居的深山密林,这古老民族的古老群山。清晨他决定继续行走,他忘记了他的行囊。他沿着独龙江一直往前,不会回头。他是谁?还有多少人这样,来到独龙江畔,一见倾心,醉卧街头?他满怀圣洁的爱,为了一次放肆的表白,他醉了,忘情于大江,丢失了行囊。在这样的地方,会遇到纹面女人的地方,在碧蓝大江奔腾的地方,在独龙人居住的地方,你应该大醉一次,应该一个人号啕大哭。  四我看见了巫师,长老。他们的脸上有树兜和苔藓的痕迹。他们是这块土地的通灵者。女巫师,很瘦,穿着简朴,唱着念着,撒着米。仿佛她是大地掌管稻米的女神。也许女神就是这种样子,劳碌、艰辛、瘦小、黧黑,但她关心与死亡和悲伤有关的事,关心灵魂的去处。她与天地间游荡的祖灵有神秘的联系。看见了剽牛的道具。但场面庞大,巫风翻卷。无数独龙人的心在剽牛场上开始激荡,开始在铓锣的指引下,在剽牛长矛的指引下,围成一团,唱歌,祝祷。“我们来了唛,我们高兴咯,一杯水酒呦,表表心意咯。一杯酒,高黎贡山敞开怀,一杯酒,独龙江水情意长,远方的朋友啊,请喝一杯独龙酒,独龙儿女的盛情和祝福让您乐开怀哦。”在松针铺地的隆重仪式中,独龙族青年男女唱着他们的迎宾酒歌,将我们迎入“怒哇德噜拉姆”现场。“怒哇德噜拉姆”为独龙语,“怒哇”指剽牛,“德噜”含有“召集全体氏族成员聚会”之意,“拉姆”为“舞”,意为“剽牛召集全体氏族成员聚会舞”,简称为“剽牛舞”。剽牛之前要给牛披上五颜六色的麻布毯,并在牛角上挂上珠串,牵着牛在主人的房屋周围转上三圈,人们要举刀“投干休”。法师念祷:“让主人家无灾无祸,家人平安,年长益寿。”主人也要出来念祷:“祈求‘格蒙’和‘拉’保佑我们吧,让家人健康长寿,人畜兴旺。”牛牵到祭台旁,举行祷告,祭给天神“格蒙”和“拉”。剽牛的是两个巫师——“乌”和“南木萨”,一个从左边刺,一个从右边剽,巫师喝着酒,酒要比平时的浓度高一倍。将酒喷在牛身上,猛喝猛跳,进入巫灵的境界,周围的人端着碗和一块石头祈求道:“若是一个坏巫师,剽牛就像刺到这块石头上,刺不下去;若是一个好巫师,就像刺到这碗水上,毫不费力把牛剽进去……”两个巫师手持长矛,靠近牛,人们纷纷敬酒给他俩,竹筒为杯,此时,大小铓锣一起敲响,两个年老的女巫师向牛撒米、撒酒,独龙人围成一圈,疯狂地舞蹈。刺牛过后,牛大撞大跌,几个回合,牛倒地而亡。于是人们举刀祷告,剽牛的巫师将长矛交给端坐如木头的长老,将牛头砍下后,一个背牛头,一个跟着,跳起牛头舞,然后分肉,用竹签穿上各自回家。我们看到的只是表演,是两个人在大麻布下装扮的“牛”。所有的仪式是完整的,剽牛的男巫师、撒米的女巫师、长老,酒、长矛,都是真的,都是平时村里剽牛场景的重现。盛大的场面,独龙人的祈祷、祝福、驱魔……这就是一个民族的信念、聚合、力量,这就是“怒哇德噜拉姆”。让所有的人,所有在场的人,被酒、魔法、长矛、鲜血激起野性的热情。在太阳下,在铓锣的敲打下和众人的念祷声中、手舞足蹈的狂欢中、汗雨中,完成了一场农耕时代的杀戮与祭祀。

(原标题:高黎贡之路﹙上﹚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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